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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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從參加了舞團的排練課程，更換快餐店的排班之後，大野逐漸調回一般人的生活作息，白天工作晚上睡覺。一開始他還會撐著重到不行的眼皮，非要等到相葉回家才肯爬上床睡覺，但因為生理時鐘作祟，他常常沒等到人就不小心在沙發上睡著了。老實說他有點不習慣，甚至覺得有點寂寞，卻又慶幸他們的相處模式沒有因此而改變，相葉還是會利用有限的時間，聽他聊聊生活中發生的趣事。

大野會盡量照著相葉的班表排班和排課，這樣休假時他們就有一整天可以浪費。他意外發現相葉雅紀變得比往常還要粘人，雖然表現得不太明顯，本人似乎也沒什麼自覺，但他還是讀懂了那些隱晦的訊息。不管是看書還是看電視，相葉都會挨得離他很近，會揚起嘴角格外專注地聽他說話，每次把他從沙發抱到床上時，都會放慢動作，輕柔到不能再輕柔。感到開心的同時，也很怕自己會沈溺在這種沒有名目的甜蜜漩渦裡，轉昏了頭。

相葉發覺最近很難和大野說上話，除了偶爾的休假日之外，他們都忙於自己的生活。連續幾天回家，都會看見大野蜷曲在沙發椅上，睡得不太安穩。第一次發現這個情況時，他輕輕把人抱回寢室，卻在要離開床鋪時，被對方拉住手腕。大野睜開半瞇著的雙眼，笑著和他說歡迎回家。他本來準備要訓話，讓大野記得保暖，可以不用等他沒關係，在聽到那聲和著暖意的問候之後，整顆心都要化了，跑到嘴邊的話都忘了要說，手指卻不聽使喚地動了起來，替大野順了順被壓得亂糟糟的髮絲，才緩緩道出那句差點就要消失在夜幕之中的我回來了。

在幾近無聲的搬運過程中，相葉有些害怕懷裡的人會忽然憑空消失，就像很久之前陪伴在他身邊的那些人一樣。不知為何，他無法克制地聯想到他的前任和前前任，她們都是被熱情又刺眼的陽光奪走的。只因為他那日夜顛倒的工作時間，彼此的生活無法好好交集。相葉明白她們的難處，但有時也會忍不住去想，這些事她們明明一開始就知道的。表面上的理解，和真正的體諒之間畢竟還是存有一段差距。這對雙方來說都是一樣的，只是剛好站在事情的正反兩面而已。

他的不安很難被人察覺，因為通常在被發現之前，就會被他隱藏得好好的。而大野似乎有著動物性的直覺，能夠及時撫平他的不安，即便是在半夢半醒之間，都能準確地握住他的手，呼出那句他隱隱期盼的，帶著熱氣的動聽咒語。還好，還有人願意守在寂靜的黑夜裡等他。當然，相葉可沒忘記長年陪伴他的愛犬，他只是稍微偏心了一點點，誰叫牠不會說話。

空氣和水，大概是類似於空氣和水的存在。這麼形容好像又不太對，美化過頭了，反而顯得庸俗。可能比較像是房子的一部份，是習以為常的景色，非常自然地映入眼簾，看著就覺得安心。

松本挑起了一邊的眉毛，聽他那從不主動談論私生活的調酒師朋友，在酒吧開門以前，慵懶地靠在吧檯上喃喃自語。他沒有偷聽別人講話的壞習慣，只是看到相葉抬頭盯著自己，以為他要和自己說話，才會張大耳朵網住那些細碎的文字。

「那聽起來比較像是家人。」

相葉似乎嚇了一跳，眨了幾下眼睛，才重新換上營業用的笑容，想就此瞞混過去。但松本潤是誰？他可是默默追蹤故事發展的觀眾啊。他很替他的兩位朋友擔憂，一位像是摸不著的厚重雲霧，另一位又像是變化萬千的彩光，放在天空的不同角落是挺和諧的，但他實在很好奇當他們聚在一塊時會產生什麼樣的化學變化。相葉又難得說溜了嘴，看來有機會套出一點東西。

「智君還好嗎？最近都沒在店裡看到他。」

「他最近忙著練舞，明明住在一起，連我也碰不太到他。」大概是發覺自己的語氣帶著一絲絲埋怨，相葉立刻換了另一套說法。「我是指，他最近忙著練舞，所以調換了打工時間，大概很難抽空來酒吧找你玩了。」

「這樣啊，雖然有點寂寞，但很替他開心呢，終於能好好練舞了。」松本很有技巧地把重音落在寂寞兩個字上頭，成功換來相葉微微皺起的眉間和擠得扁平的雙唇。「相葉君應該也很寂寞吧？」

被問話的人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，輕輕用指關節彈了彈木頭桌面，才抬起眼。「不，我每天都聽得到他的聲音，沒怎麼覺得寂寞。」

敢情他這是被撒了一臉狗糧？但相葉臉上的落寞神情又是怎麼回事？松本怕自己壞事，就沒再問下去。拍了拍相葉的肩膀，提醒他差不多準備要上工了。

松本的話不偏不倚地撞進他的耳膜，尤其是家人這兩個字，份量實在太重，重到挑都挑不出來。ボン稱得上是他的家人嗎？答案是肯定的，在他看來，寵物也是家庭的一份子。依此類推，大野應該也會被歸在同一個範疇，但這個認知超越了相葉所構築的框架，他的既有思維受到挑戰，不知該如何善處，只好先擺在一旁不予理會。

寂寞這兩個字就比較好處理了，是的，這是他所熟知的情緒，卻在不知不覺間被放大了許多。如果習慣天天上網，哪天忽然被限網了，一定也會有同樣的感受。這個比喻可能不是那麼恰當，但那種被剝奪的不適感是會逐漸擴散的，比感冒病毒還毒。所以相葉才會稍稍感到失落，他開始想念那些平凡無奇的日子，但他也不願意讓大野感到困擾。

相葉到家後看著睡倒在沙發上的人，那雙黑眼圈越發明顯了，說不心疼是騙人的。相葉忽然覺得他不能如此自私，為了聽到那一聲歡迎回家，而剝奪大野寶貴的睡眠時間。這是非常不可取的。他把大野輕放到自己平時睡覺的位置，立刻換來詢問的目光。他替大野掖了掖被子。

「你以後都睡裏頭吧，這樣才不會被我吵醒。也不要等我了，黑眼圈越來越重。」說著說著，指尖就撫上大野的眼袋，像是要拂拭不小心落在上頭的灰色顏料，用指腹輕輕磨蹭，一路拖曳到眼尾。從指尖傳來的溫度太過舒服，大野迷迷糊糊地閉上雙眼，再度落入夢鄉。

接下來的幾天，相葉回到家時已經不會再看見沙發上的人影，悄聲走進寢室，便能順利找到早己睡得香甜的人，他非常滿意大野的表現，睡眠品質比任何事情都來得重要。但他不知道在他不在的這段期間，大野可是經歷了一翻苦鬥。大野發現躺在原先相葉睡的位置上，反而更難入睡。就像是趁放學後沒人注意時，把暗戀的學長不小心落在教室課椅上的外套抱在懷裡，先小心地用臉頰蹭一蹭，再把整張臉埋進去深吸一口氣一樣，雖然十分令人害臊卻又無法拒絕眼前的誘惑。

他天人交戰了好一會兒，左看看右瞧瞧，終於下定決心才把臉貼在床罩上，淺淺地吸了一口氣，相葉身上的味道就溜進他的鼻腔之中。他覺得自己這樣的行為簡直像是變態，但他其實也沒做什麼壞事，就是呼吸維生而已，非常合理，而唯一能告狀的大狗也不會說人類的語言。

大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，想像他們其實是住在宇宙兩端的人，因為偏離航行軌道才意外有了交集，他被神秘的光引領到相葉的星球，他很喜歡相葉的星球，待了幾天就不想走了。而直到最近他才發現，他喜歡的並非星球本身，他喜歡的是住著上頭的唯一居民。相處了一段時間，大野便敏銳地捕捉到相葉的矛盾，卻讀不懂他內心的掙扎。相葉並不是一個好懂的人，有點若即若離，有時甚至顯得有些被動。他的溫度維持得剛剛好，不會過於冰冷，也不曾燙傷人。他給的溫暖讓人依戀，大野開始明白那些小姑娘不肯放棄的理由了。

如果強行打破那面控溫良好的牆，會如願換來洶湧的暖流嗎？還是反而會被無情的冰霜給埋沒？他多希望自己是個勇於挑戰、不畏懼失敗的人。但他還想在相葉的床上多睡一會兒，如果可以，還想多做幾個關於他的美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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